西班牙是如何被财富噎死的

西班牙帝国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拥有巨大财富而衰落的帝国。或者说,被钱噎死了。

本文首发于一个月前的Vista看天下,这一版我做了一些改写,并在文前提出三个问题,如果有兴趣读完这篇文章,可以在文尾部分与大家再做交流。

1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被财富噎死的事情,这是不是常说的所谓“资源诅咒”这个经济现象?

2当时可以做什么来避免这个结局?

3对当下有什么借鉴意义?

年,34岁西班牙军人埃尔南·科尔特斯(HernánCortés),在阿兹特克帝国首都特诺奇蒂特兰附近(今天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一带),收到了这个印第安人帝国统治者蒙特祖玛送来的礼物:两个直径6英尺以上的大圆盘,一个金制,一个银制,还有一头盔的金粒,20只金鸭子……

蒙特祖玛送礼是因为科尔特斯的军队有火器,骑高头大马,还有铁制刀剑和头盔铠甲。

这些当时已经是欧洲和西亚国家军队的标配,但对于以燧石为武器的新大陆原住民来说,有着强大的降维优势。在美洲,西班牙军人和冒险者有一个别名——征服者(Conquistador)。

科尔特兹要的肯定不止这些,他用了2年征服了阿兹特克帝国,把这里改名为“新西班牙”(NuevaEspaa),也就是今天的墨西哥一带。

时间又过了9,年,在秘鲁,一个不识字的牧猪人弗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coPizarro),带领一支百人军队,俘获了印加帝国的皇帝阿塔瓦尔帕,他命令印加人用金银来赎回自己的皇帝。

尽管印加人用黄金填满了一间屋子,又用白银填满了另外两间房屋,皮萨罗依旧杀死了阿塔瓦尔帕,并且毁灭了印加帝国。

从哥伦布到皮萨罗,他们都期待着金银,寻找着金银——从西印度群岛到传说中的希潘戈(Zipangu,当时西班牙人葡萄人对日本的称呼)。

弗雷德里希·恩格斯有一句评论一直被国内最早的一批世界史研究者引用

“黄金是驱使西班牙人横渡大西洋到美洲去的咒语;黄金是白人踏上一个新发现海岸时所想要的第一件东西

黄金,更多是白银,在16世纪到18世纪的多年里,从西班牙统治下的美洲源源不断的流入欧洲,却引发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后果,不但没有富国强兵,反而在经济上摧毁了看上去无比强大日不落帝国——西班牙帝国。

西班牙帝国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拥有巨大财富而衰落的帝国。或者说,被钱噎死了。

芝麻,开门吧

在16世纪,相比于黄金,白银是最流行的货币。因为黄金的数量太少,其数量不足以在市场上大规模流动并支撑当时越来越发达的生产力。而铜币的价值又太贱。只有银币,是当时世界最合适的通行货币。

为什么黄金不适合当通行货币?

因为黄金数量少而流动性差。

假设原始人时代,一般人一个月只发生一次买卖或者交换关系,那么也许使用黄金是可以的,正如美洲印第安人喜欢用黄金交换生活用品一样。当假如每天都要发生好几次卖卖,那么黄金就不合适,因为你无法持有那么多小额和零碎的黄金。所以,只要社会越发达,买卖越频繁,黄金和宝石等过于稀少的货物就不适合作为货币。

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就如同《一千零一夜》里的阿里巴巴念“芝麻,开门”一样,一座座巨大的银山,在美洲出现在西班牙人面前。

玻利维亚的波托西(Potosi),这里曾经是印加帝国的一部分,海拔高达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之一,直到今天,这里还可以看到一些个体的矿石开采者。年,这里被发现储量惊人的白银。

西班牙有谚语:“人生要有大价值,就成为一名波托西人吧(valeunPotosi)。”波托西,当时世界的第一银山。

波托西

财富就是这样喷涌而出。1年之后,在墨西哥的萨卡特卡斯(Zacatecas),另一个巨大银矿被发现。由于财富巨大,被认为实为天佑,这座城市一度改名为“圣母的萨卡特卡斯”。

技术也在改变金银的产量。走过当时美洲各地的金银矿,可以看到“水轮”,这种工具早在罗马时代就开始使用,罗马人用青铜制造水轮,由奴隶作为动力,他们脚踩轮圈,使之转动,将水从几十到近百英尺深的井底提到地面。西班牙人在美洲各地的矿场使用木制水轮排水。

还有水银,这种化学物质在当时不光可以用来治疗梅毒。在墨西哥,巴托洛梅·德·麦地那(BartolomédeMedina)引进了一种新的冶金技术“汞齐法”:先将水银和矿石熔合,通过加热混合物,待水银蒸发后,得到纯银。年在秘鲁的万卡维利卡发现水银矿藏。由此美洲贵金属的产量得到突飞猛进。

当金银从墨西哥和秘鲁产出以后,他们的下一站是浩瀚的大洋。西班牙有两支固定船队,在春夏两季开往美洲,满载黄金白银返回欧洲。年,第一批金银被运送到欧洲,只有公斤,到左右,每年从美洲流入西班牙的黄金有公斤,白银24万公斤。到年时更是达到了创纪录的万公斤。-年,约有15万吨白银流出西属美洲,占当时世界总产量的大约80%。

这真是无尽的财富,对当时人类来说,是有史以来的最大的一笔财富。希腊神话中,一位叫做迈达斯的国王,渴望获得点石成金的能力。西班牙的国王们,就是活着的迈达斯王。

然而,这也是悲剧的开始。

涨价,从中国到西欧

西班牙并不是一个孤立的国家,15、16世纪,世界越来越成为一个整体,即使孤立在远东的中国明朝与日本,也越来越被世界经济的整体所影响。

回到当时的欧洲,会看到这样一幅绘卷。金银从加迪斯,塞维利亚或里斯本(当时葡萄牙一度与西班牙合并)等港口卸下后,他们并不会在马德里的皇宫里停留太久,或者经海路,穿过英吉利海峡,前往西班牙统治下的安特卫普。

16世纪的西班牙重要港口城市塞维利亚

或走陆路,从加泰罗尼亚,穿越西班牙和法国的边境,抵达意大利的热那亚。从意大利会又两种流向,一种是往北,今瑞士达到德国,最终抵达北欧,还有一种是经过地中海,向东前往奥斯曼帝国的领地,然后又可能穿过中亚的群山峻岭和沙漠,抵达印度洋地区,最终的目的地,是丝绸之路的另一端,中国。

白银的世界性流动路径

白银用来买什么?

白银可以来支付各种东西,中国的丝绸和瓷器,北欧的毛织品,立陶宛的谷物,法国的奢侈品,还有德意志,意大利和尼德兰雇佣兵的军饷,加泰罗尼亚和热那亚水手或船主的费用……最重要的是,意大利,葡萄牙和德国银行家的融资需要银币偿还。

然而,没有人料到,白银的世界之旅引发了一次跨度年的通货膨胀,从英国的布里斯托到遥远中国的宁波,市场上突然有了如此之多的白银,物价开始随之暴涨。年里,物价差不多翻了6倍。以至于有了一个专门的历史学名词来形容这个现象:“价格革命”。

每一个阶层在这次大规模通货膨胀中,出现了命运的改变。

为什么通胀对古人的损害较大?

这里提供一种简单解释。

因为古代的经济关系过于简单。假设一个埃塞俄比亚人如果只能依靠种土豆换取一年全部的生活费+明年继续种土豆成本支出。那么一次土豆绝收确实可以杀死他和他的家庭。

一个当代的美国农民不光依赖土豆,他还有存款,金融理财,房租,羊毛,牛奶……他也可以较为灵活的转换工作包括打零工赚钱费用等。

所以,真正的扶贫是把贫困人群接入更复杂的一种经济关系里。

那些能够提供商品或服务的人,意大利的丝绸商,荷兰的毛织品工厂,法国的奢侈品工匠等,都在这次白银外溢中暴富。

甚至东欧的大农奴主们,因为能够生产大量的谷物卖给西欧人而发了大财。这产生的最大后果是农奴制反而在东欧巩固下来。

即使在遥远的中国也是如此。

年的时候,在西班牙统治下的墨西哥,白银:黄金比为12:1,在中国则为4:1。

翻译一下就是,白银一旦进入中国市场,其购买力立即上升三倍。中国商人欢呼美洲的白银流入,而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则惊呼:“中国的东西便宜的像免费给一样!”

另一方面,可以想象那些依靠固定年金,租金或工资的贵族,教士们,以及普通中下层平民们,以农民和《堂吉诃德》的作者塞万提斯这样的退伍军人为代表的人群,因为物价的暴涨而变的贫穷。

而白银的拥有者西班牙,却成为在这场大通胀,白银大外溢中充斥着loser的国家。

这是由西班牙的国家特色所决定。这个国家的核心人群是三种人:武士(贵族),教士和农民。

在西班牙,缺乏工商业资产阶级或市民,在农民和封建领主(贵族)之间缺少一个中间阶层。乡村人口占西班牙总人口约80%,构成最广泛的社会阶层,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处于领主管辖范围内,因而在经济方面依赖于世俗及宗教领主。可想而知这个群体对通胀缺乏抵抗能力。

堂吉诃德正是没落的武士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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