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慰梅林徽因的唯一女闺蜜
认识费慰梅的那一年,林徽因处在人生的高光时刻里,她是建筑学的翘楚,她是文学界的新星,也是被一帮优秀男人众星捧月的文艺女神,她站在爱情和事业的双层天花板上,游转自如,人生一派风光旖旎。
在此之前,她几乎没有女性朋友。几乎全世界都知道她与冰心之间的龃龉,与凌叔华之间的莫名敌意,似乎女人缘天生就差了那么几分,你可以理解为她过于优秀,也可以理解为她过于傲然。
这时候,一个叫费慰梅的美国女孩出现了。
那是年,林徽因住在北平北总布胡同三号(之后相当出名的派对诞生地)。很多很多年后,费慰梅用文字这样形容她与林徽因的相识之初:“对于我闯入梁家的生活,起初是徽因母亲和佣人疑惑的眼光,尽管有种种不适,但不久我的来往得到了认可。我常在傍晚时分骑着自行车,或坐人力车到梁家,穿过内院去找徽因。我们在客厅一个舒适的角落坐下,泡上两杯热茶后,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些为对方保留的故事一股脑倒出来……”
这段文字透着热腾腾的烟火味儿,也似乎熏染着几分老北京胡同里的爽朗朴实,似乎一下子,就把站在舞台上吟咏高歌的舞者换上了家常布衣,眉眼含笑,妆容尽卸,本真毕现。
那么,为什么费慰梅就可以让林徽因如此接纳与信任呢?换句话说,为什么她们俩就能如此投缘呢?
先来看看两人相同的成长背景。
费慰梅的父亲坎农博士是哈佛大学医学院著名教授,也是一位伟大的生理学家,她母亲则是一位酷爱旅行的作家,费慰梅的四个姐妹都有异乡求学的经历,作为老大的费慰梅,16岁时就被送去墨西哥学习艺术。
闻到熟悉味道了吗?
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也早在20年代就出游欧洲,带着16岁的女儿林徽因去开眼界,那一年,林徽因的足迹踏遍了欧洲的各个角落,早早就阅遍了迄今为止好多人尚未涉足的异域世界。
他们相识后,梁思成与林徽因还给这一对美国夫妻起了中国名字——费正清、费慰梅,一直被沿用至今。费慰梅在回忆录这样说过:“思成与徽因皆出名门,有名声显赫的父亲,因为他们和他们的朋友的关系,许多领域都为我们敞开了大门,我们不再是旁观者。隔年,费正清开始在清华大学授课,我们觉得已经是这里的一分子了。”看,他们融入中国的脚步就这样被“加速度”了,其后渐渐成了“中国通”。
两人的夫妻相处模式也很契合。费慰梅的丈夫费正清虽然是哈佛大学教授,美国历史学家,但和梁思成一样,温厚内敛,不善言谈。而费慰梅又和林徽因惊人的相似,都是家庭聚会里的当然主角,擅长调控气氛,侃侃而谈。
另外,我总觉得,环绕在她们两个之间的,还有那种若有若无的时空错位所造就的友谊美感,这恰恰是最重要的。就是说,她俩的投缘有种“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的美妙距离感。这一刻,你在北京,下一刻,你在美国,我们对美的兴致与爱好,如此默契,而我此刻吹过的风,也是你曾行过的路,这种与凡俗日常拉开些许距离的生活,最适合她俩这种友谊的滋长了。尤其对于林徽因来说,这样的友谊更契合她的个性。
是以,她俩的信件来往更是可以看出这种错位感所带来的无所不谈的美妙氛围。
说真话,读了林徽因写给费慰梅的那些信,感觉比读她那些诗歌散文还要好得多,觉得更像一幅天然的笔墨酣畅的风土人情画卷。
“可怜的老金,每天早晨在城里有课,常常要在早上五点半从这个小村子出发,而还没来得及上课空袭就开始了,然后就得跟着一群人奔向另一个方向的另一座城门、另一座小山,直到下午五点半,再绕许多路走回这个村子,一天没吃,没喝,没工作,没休息,什么都没有!这就是生活!”
这封信写于当时战火纷飞的昆明,你几乎可以看到老金忙乱奔跑的身影,感知一群读书人躲避空袭的纷乱众生相。那个时刻,活着,也许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了。
“我必须为思成和两个孩子不断地缝补那些几乎补不了的小衣和袜子……当我们简直就是干不过来的时候,连小弟在星期天下午也得参加缝补。这比写整整一章关于宋辽清的建筑发展或者试图描绘宋朝首都还要费劲得多。这两件事我曾在思成忙着其他部分写作的时候高兴地和自愿地替他干过。”
这封信写于当时的李庄。让人禁不住感慨,这还是北京客厅里那个沙龙女主角林徽因吗?在那个偏僻幽寂的山庄,无比笨拙地缝补着小衣服和袜子。她絮絮叨叨着自己的困窘和忙乱,却又似乎无惧生活袭来的风沙。
她也从不惮于描绘自己的贫病交加,也喜欢向费慰梅倾诉自己的狼狈和不甘:“读着你用打字机写的信,我不禁泪流满面。字里行间如此丰富有趣,好像你们就在眼前。不像我总是盯着自己眼皮底下那点乏味孤寂的生活,像一个旧式的家庭妇女……”“我一起床就开始洒扫庭院和做苦工,然后是采购和做饭,然后是收拾和洗涮,然后就跟见了鬼一样,在困难的三餐中间根本没有时间感知任何事物,最后我浑身痛着呻吟着上床,我奇怪自己干嘛还活着。这就是一切。”
这种日常女人的吐槽,似乎让我们看到了另一个林徽因,那种弃掉光环之后的普通样子。
而在长沙迁往昆明时,她又像写散文一样讲述种种见闻:“后来还有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关于坏了的汽车,意外的停留,投宿丑陋肮脏的小旅馆,……不时还有一些好风景,使人看到它们更觉心疼不已。那玉带似的山涧、秋天的红叶、白色的芦苇、天上飘过的白云、老式的铁索桥、渡船和纯粹的中国古老城市,这些都是我在时间允许的时候想详详细细地告诉你的,还要夹杂我自己的情感反应作为注脚。”
这些一路风景或者说一路颠簸,被她如话家常般地絮语给大洋彼岸的费慰梅听。在费慰梅面前,她是没有一点面具的,袒露着所有最真实的心声,包括自己的种种愤懑不甘和忧伤。
所以,她俩的友谊如此奇妙。在当初北京城里的派对上,费慰梅登堂入室带来了烟火味,而在战火纷乱的日子里,费慰梅又若化身云端天使,给予她最深情的灵魂抚慰。俩人即可红尘眷恋也可云天诗意,堪称最高质量的时空错位友谊典范了。
曾在网上见过那幅画,费慰梅画给林徽因的一幅素描——追溯她俩的相识之初,其实就是两家人共同去美术馆看画展结识的缘分,所以画也是两人的媒介。
看到这幅画,惊叹费慰梅真的是最懂林徽因的那个人,抓到了她的全部精髓:并没有绝色的漂亮,而是清秀俊雅倔强。尤其眼神之中的那种澄澈和认真,让人觉得这个女子虽非绝色,却自有一种特殊气质的美。也只有她,懂得她既不是女神,也不是大家,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率真坦诚的女子罢了。
所以,在被很多人诟病的林徽因与徐志摩的情感纠缠故事中,费慰梅这样评价:“我有一个印象,她是被徐志摩的性格、他的追求和他对她的热烈感情所迷住了,然而她只有十六岁,并不是像有些人所想象的那样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她不过是一个住在父亲家里的女学生。徐志摩对她的热情并没有在这个缺乏经验的女孩身上引起同等的反应。他闯进她的生活是一项重大的冒险。但这并没有引得她脱离她家里为她选择的未来的道路。”这个看法不犀利也不夸张,但自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大气与理性,算是最为中肯的看法了。
她俩的友谊就这样来来往往,横亘了半个多世纪,中途几近游丝牵系,但终究又续上了。
在林徽因去世多年后的年,费慰梅夫妇又来到了北京,但彼时,梁林夫妇均已去世。曾经相交相知的两家,终究离散了。我一直在想,费慰梅又一次看到北京或山西那些曾一起走过的熟悉的场景,一一寻访回忆,会是怎样感慨的心情?会不会就像那句感伤的歌词: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
算了下,年林徽因去世,年费慰梅去世。费慰梅,林徽因的渭北春天树,比林徽因多看了半个多世纪的世界,也同时为梁林夫妻的建筑事业留下了珍贵的史料,出版的《图像中国建筑师》了却了梁思成的心愿,那本《梁思成与林徽因》的传记,更是与当年央视播放的回忆录相得益彰,让更多的人了解了梁林夫妻的神话爱情和在建筑领域的卓越建树。据说啊,费慰梅晚年的时候,最喜欢翻弄的,还是林徽因当年的那些信件和诗歌。
……
曾在知乎上看过有人如此评价林徽因:“她来人间,真是要样样占全的。”
其实我倒觉得,未必。与她深爱的丈夫最终娶了林洙落入凡尘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前妻这颗朱砂痣终究黯淡了;和徐志摩的一段未果的异国情愫,被无数人传播演绎成了绿茶本茶;一生尊重爱护她的金岳霖,也被好事者平添了诸多恶俗的炒作……她的成就和才华几乎被排山倒海地淹没在绯闻八卦中难以拔出。也多亏有了一个费慰梅,这一株与她时空错位的心灵知己,时刻念着她惦着她帮她还原最真实的她,是她唯一不被炒作不被编排的铁杆女友,且永远熠熠闪光,无可替代,在我心中,是对林徽因人生的一种别样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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