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声音盛宴从童自荣的近况看配音
镜花水月 声音盛宴――从童自荣的近况看配音业的困境
简 杨
近一段时间来,随着一则在国内外网站上被广泛传播的贴文――《一位著名配音演员的遭遇》,几个被人们久已忘怀的名字开始频频见诸于媒体:邱岳峰,李梓,刘广宁。当然,更多的则是处于风波中心的童自荣和乔榛。当这些名字在国内如日中天的时候,正值八十年代。邱岳峰李梓等虽然一直被人称为演员,但绝对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演员。他们有着独特的声音魅力,有对文学作品精深的造诣和对电影艺术执着的追求。
配音电影曾经在国内有过非常强劲的市场。尽管在长春,广州,北京都有献身于配音事业的艺术家,但上海译制片厂因为人才济济,在八十年代,已经是中国的配音艺术步入了巅峰。上译的演员们用自己的声音为中国人重新塑造了葛里高利 派克,阿兰 德隆等大批国际影星。有很多中国人可能会记不住那些配音大师的名字,但却不会忘记罗切斯特在《简爱》里的冷淡中不失热烈的形象,也会对《追捕》中那充满诱惑的“跳吧,跳吧”的台词记忆犹新。
当八十年代初的国产电影还依然摆脱不了公式化的阴影时,当电视还没有普及到千家万户时,当计算机还仍然存在于科幻小说和知识分子的冥想中时,当欣赏西方电影原声片还只是高官的内参和文学研究者的特权时,当电影院和半导体还是人们文化生活中的重要支柱是,上海永嘉路的一些天才,用他们特有的声音,罕见的艺术天赋,为人们一次又一次奉献着精美绝伦的声音的盛宴。正因为如此,尽管配音演员们一直置身于幕后,但人们对他们的钟爱和欣赏却是普通的前台演员们难以得到的。
我们当然还记得配音电影对中国社会认识海外产生过的巨大影响。多少人对海外文化的第一次认识就是从哪些影片中而来的。很多人是先看过或听过邱岳峰和李梓配音的《简爱》才开始知道了英国不朽的勃朗特三姊妹,很多人是看过了乔榛和李梓的《叶赛尼娅》才初步领略了一个叫作墨西哥的国家的热烈风情和野性,很多人则是通过刘广宁用声音塑造的日本妇女后才阅读起《古都》等祭悼青春和纯洁的作品。当然,更多的仁人志士停留在那些声音给他们带来的美的享受之中,因为,只听那些声音就已经使得人们非常满足。那些似乎是来自天籁的磁性魅力的声音,有绕梁三日,让人回味无穷的效果。如被人称之为“永远的少女”的刘广宁,声音纯净优美,有一种永不衰老的青春感。她曾为山口百惠的很多电影配过音。那样一种声音,尽管不像是能从百惠那个紧裹着和服的娇小的胸腔里发出的,但刘广宁以她特有的音质美,传神地把握了一种山口百惠才特有的婉约和善良。
笔者曾经一度非常喜欢看配音电影。最喜爱的一位配音演员是邱岳峰。他的声音成熟多变,于谈笑之中演绎着人生的沧桑。第一次从半导体里听到他与李梓配的《简爱》时,立刻觉得他为男主人公平添了一种独特的魅力,而听到男女主人公重逢时,更是被打动的热泪盈眶。继邱岳峰之后,上译的童自荣与乔榛一直是配音世界的佼佼者。童自荣的声音异常华美,飘逸潇洒,有着特殊的磁性。他的声音是那么独特,以至于被有些男影迷们称为“男人的骄傲”。但乔榛的音质也非常罕见,浑厚冷静,凝重深沉,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力度。这两种声音所传达的效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男性的形象,各有千秋,观众们也各有所爱,难分高下。乔榛被誉为派克在中国的代言人。看过派克的原声电影的人都知道派克的声音确实和乔榛非常相似。像派克在《杀死一只知更鸟》(TO KILL A MOCKING BIRD)中的表演,只有乔榛的声音才会达到那种震撼人心的效果。同样的,在《佐罗》中,童自荣塑造的两个佐罗的形象(一个潇洒不羁,一个猥琐懦弱),声音跨度很大,童自荣则是独一无二的配音人选。阿兰 德隆的佐罗,就是在童自荣潇洒的声音中,成了一个被中国人接受和喜爱的具有浪子气质的杀富济贫的英雄。
但一提起中国配音电影的第一人,人们还是会把这顶桂冠授予邱岳峰。他的声音中有一种人们难以拒绝的魔力。他还有一种对于配音近乎苛刻的敬业精神。据说,他在配音时连人物说话时喝水的声音都不放过。正因如此,他的声音和人物的形象浑然一体,难以分割。也正因为如此,在邱岳峰弃世后的近二十年间,配音爱好者们仍然对他当年的突然撒手人寰唏嘘不止。
其实,邱岳峰为流言致死,已经说明艺术的幕后和人生的前台一样,都是是非之地,但那些配音天才们,在人们的一厢情愿的想象中,还是一直生活在一个相对平静安宁的世外桃源,或中国与异国的边缘世界。他们演绎着青春浪漫,爱恨情仇和不朽文字,与苍老,忧愁,穷困,潦倒之类的人间不幸毫不相干。他们虽然是像歌星影星一样的艺人,但他们又高于那些艺人,因为他们才华横溢,不用靠容貌和服饰来取悦观众;他们虽然被观众诚恳地称为先生或老师,但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知识分子,因为他们的职业于神秘中充满着浪漫。于是,当歌星影星们在忙着制造噱头或丑闻的时候,配音演员却能够洁身自好;当知识分子们为柴米油盐这样琐碎的事务奔忙的时候,配音演员又能够保持一种令人羡慕的潇洒。
于是,渐渐地,人们在欣赏他们的同时又在遗忘着他们。但突然之间,随着童乔之争被媒体的曝光,人们发现,李梓刘广宁等已经退休,童自荣乔榛等已经步入花甲,另外一些人则如我们一样,求学或移民海外。发达的发达,寂寞的寂寞,流失的流失。他们原来也像普通人一样,七情六欲,养家糊口,功名利禄,一概无法逃脱。但正因为人们一贯地在潜意识中对配音演员的理想化,这次童自荣和乔榛等的风波在国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影迷互相攻击,媒体相继登场,当事人则再三表白,配音世界远离社会的神秘感,一时无从找寻。
从有关童自荣的报道上看,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做过主要配音演员了。不能否认,作为上译厂厂长之一的乔榛等,对于童自荣这个天才的日趋闲置负有一定的责任。但从双方的争执中看,笔者觉得童乔丁三人以及他们的影迷们都是在个人恩怨上争执,对于国内九十年代中后期的社会巨变对各个行业包括配音业的冲击则认识不足。
童自荣从一九九八年起开始寂寞。让我们看看这五年之中国内社会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这五年正是东风较量西风,盗版横行,花几块钱人民币就能在街头买到好几张制作粗劣的DVD的时期,也正是全国各个电影院的票房江河日下连年亏损的时期,也是录像机和DVD PLAYER在大多数家庭中着陆的时期,也是外文爱好者增多和原声片被人们逐渐接受的时期,还是各种类型的声像场所失控繁殖的时期。除这些原因之外,体制上的变化对于上海译制片厂的衰落也有着决定性的影响。据有关媒体报道:“上海电影译制厂的加工能力为每年40-50部电影,但近年来由于中影集团公司提供的片源不充足,每年只加工30余部译制片。尽管电影行业在不断强化改革,推进市场化进程,但在译制片加工上,依然实行定额分配制度,同时却又将译制片加工推向市场,中影集团公司自己也可以译制外国进口片。原来中影集团公司将2/3的片源给上译,1/3给长影译制厂。现在则又硬划出一部分份额,更令上译厂的日子不好过了。”(注1)童自荣在两年前的一次报道中也承认由于中影供片不足(注2),上译一直处于吃不饱的状态。他最近又在对记者的谈话中透露上译其实一年只有二十部左右的影片配额。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在国内,很多前台演员开始参与配音,这对已经日趋艰难的译制片厂的生存更是雪上加霜。如前一段时间倍受国内影迷们质疑过的《骇客》的配音人选,如梁朝伟,张国立等音质没什么特点但名气较大的演员参与美国影片配音的报道。前台演员参与配音据说是向西方学习,因为大多数西方国家并没有专门的机构或演员从事配音(儿童卡通片除外)。拿好莱坞来说,遇到迪斯尼的动画片,总是集中一些著名演员参与配音。如动画片《狮王》就云集了很多驰名国际影坛的巨星。《狮王》是一部动画杰作,更是一部配音的杰作。至于来自世界各地的精彩电影,如中国,西班牙,法国,瑞典等非英语国家的影片,美国一般则全部配以英文字幕。似乎此举也正在被国内的电影爱好者和制造者们接受着。我的一位朋友几年前曾回国探亲。在一次旅行中,他注意到长途汽车内正在放映配有中文字幕的美国电影《ENTRAPMENT》(中译《天罗地网》),乘客们看得津津有味,毫无怨言。
还有一个现象也值得一提,即素质低下追求功利在配音界的盛行。这种功利主义不仅使得配音电影的质量下降了很多,还使得人们对于配音演员的敬业精神有所怀疑,从而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声誉损失。有记者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十几个人一个多月为两部大型古装电视剧配音的事情(注3)。一个多月的时间,每个人挣60000元。被访问的演员谈到:“……剧本怎么写,我们就怎么配,全凭熟练的技巧。配完后,自己说的是什么也忘个精光,我从来不清楚自己配的角色叫什么名字。观众照看,我们照配。你还忧虑个什么?真不明白!”写到此,作者感慨道:“对于这种急功近利的现状,即使是这方面的权威人士听了,也只能淡然一笑。”此文中的60000元的数字所象征的财富,与童自荣的“衣服没有超过五十元”的窘迫,两相对照,不能不让人疑问:究竟这个社会中有多少人正在破坏完美,有多少人还在欣赏完美,又有多少人像上译的那些演员们一样,依然在追求完美?
由于童自荣和乔榛的争执风波,人们开始看到一个曾经充满了辉煌和前景的行业艰难的现状。当然,恩怨,人性,权力等因素,在这场争执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僧多粥少处境为艰的现实对个人间冲突的爆发则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其实,无论是乔榛如报道所说的多么地压制人才,或童自荣声音的魅力和磁性是多么不可抗拒,对于大趋势的变化,这些个人的因素总是影响微弱。这次上译厂轰动海内外的内讧,对本来已经脆弱不堪的配音事业更是施以了重拳打击。即使童自荣和乔榛等最后在这场争执中得到了所谓的公道,那些留在观众记忆深处的译制片,那些像是来自天籁的和声,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完美。所以,让人最为遗憾的是,乔榛童自荣等为什么没有在他们达到事业的顶峰时携手共创声音世界的奇迹,而是为了基本的生存不得不卷入了风波的中心。而现在,由于媒体的介入和影迷的失控,当事的双方已经对局势的发展无法预测,所以,只好是一个欲辩不能,苍白无力(乔榛),一个却欲言又止,进退两难(童自荣)。 八十年代末期,阿兰 德隆初访中国。刚开始接触西方文化的中国观众异常兴奋。演艺界的明星们也不例外,以致于在首都工人体育场为德隆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欢迎晚会。笔者第一次在电视屏幕前看到了为佐罗配音使德隆在中国著名的童自荣。他朝气蓬勃,玉树临风,形象不亚于那时任何一个当红的小生。也就在那前后,乔榛主演了一部科幻电影,配音爱好者们纷纷涌向剧场,一睹他风度翩翩,举止洒脱的银幕形象。他们二人先后从慕后走到前台,展示了他们不同凡响的艺术弹性,也得到了影迷们由衷的喝采。他们不愧是中国艺术修养最深,素质最高的演员中的一分子。然而时过境迁,在社会的变迁中,已经年届花甲的童自荣和乔榛又一次走上了前台,这一次却是被迫而来,无处躲藏。对于曾经热爱过译制片的人们来说,却是相见不如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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